喻宇按:1、对于科普兰先生文中的某几个观点我完全同意:无调性音乐是现代音乐,但不是现代音乐的全部;我也喜欢肖邦,我也喜欢莫扎特,但我不会用他们的语言去创作,我有我这个时代的语言;无调性别说你们听不懂,我也不好懂。2、关于现代音乐,我倒有我自己的一点看法,20世纪音乐并不是不可理喻的怪物,它只是对于听众的要求比过去更高了,要求听众必须预先“领会作曲家的(语言)意图”,但问题在于,由于时代脚步加快,20世纪人类的音乐素质比过去100年整体是下降而不是上升了。这两者之间的不对等,造就了20世纪作曲家与听众之间关系的异化,把现代音乐逼成了怪物。于是,遥望着一骑绝尘的现代音乐,听众们一声叹息:马儿诶,你慢些走……慢些走……
尽管所谓的现代音乐已经经历了近50年的历史,似乎,用不着怀疑,现在仍有成千上万善意的音乐爱好者认为:现代音乐听起来怪僻离奇。欲想完全体会到这些人听现代音乐的真实感受,唯一的办法是去观赏引起更多争议的毕加索的绘画作品,如《双首女人图》。我想,激进的新音乐撞击耳鼓之猛烈,恐怕类似于现代画触击眼目。想到这些绘画作品,我能理解那些未能领悟当代音乐的外行听众,虽然我本人作为作曲家对大多数新的音乐作品感觉很自然正常。
我想到,是否有可能帮助善意的听众能象我一样欣赏现代音乐。也许我首先应当澄清可能由于名称而引起的混乱。事实上,现在已经不再有所谓现代音乐了。因为“波普”爵士乐的乐师们接过了“现代音乐”一词。在百老汇“波普城”(BopCity)为“现代音乐”专场音乐会开始宣传时,这一过时名称的使命即告结束。人们现在把在世作曲家的新作品称作:“当代音乐”,或“新音乐”。这也许并不是一个富有魅力的别名,但至少是确切的。
过去(大约到1925年),我所说的这种音乐称为“极端的现代派音乐”,它遭到新闻界保守人士的不断攻击诋毁。值得注意的是,当时只有少数听音乐会的听众才可能视耳听到这种音乐。社会的其他成员或许曾读到过有关它的情况,但极少直接地听过它。如今,情况已有了根本的改变。新闻界开明多了,现在无论谁随意扭动收音的旋纽,两耳都有可能灌满这种音乐的危险。
不管人们怎样称呼它,现在几乎人人都能听出这种比较奇怪的、与众不同的音乐来。对于守旧的听众来说,这种音乐的目的性似有不同,而手法则显然不同。这些听众兴许会说:以前的音乐--古典音乐--似乎意在抚慰、引导灵魂,而新音乐却令人不安,显然意在破坏、搅扰心灵的平静。否则,又如何解释那些不和谐的和声、无调性的旋律、震耳欲聋的音响、混乱的节奏以及纯属理性的结构呢?
不懂音乐的人,会极其自然地把一切疑难音乐都简单地归在一个名称下给予贬斥。其实,即使是在过去"极端的现代派"音乐流行的日子里,也有许多不同类型的音乐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搀合在一起。特别是今天的新音乐,可以说有着一段异常复杂的经历。因此,如果按照各自音乐语汇理解的难易程度,划分主要的代表作曲家,以力求从中整理出一些头绪来,或许是有益的。
非常容易理解的:肖斯塔科维奇和哈恰图良、弗朗西斯·普兰克、艾利克·萨蒂,及勋伯格和斯特拉文斯基的早期作品,还有沃恩·威廉斯、弗吉尔·汤姆森。
比较容易理解的:普罗科菲耶夫、罗伊·哈里斯,维拉·洛博斯、欧内斯特·勃罗赫、威廉·沃尔顿。
相当难理解的:斯特拉文斯基的晚期作品、贝拉·巴托克,查维兹、米约,威廉·舒曼、奥涅格,布里顿、兴德米特、沃尔特·辟斯顿。
极难理解的:勋伯格的中期和晚期作品、阿尔本·贝尔格、安东·威柏恩、瓦莱兹、克连尼克、查尔斯·艾夫斯、罗杰·赛森斯。
上表只是一个大体的划分,如果人人都赞同倒是一件奇迹,好在清单目的并不是为了使人人同意。它仅仅表明,不应当把新音乐统统看作是一样难以理解的。勋伯格晚年的作品及其十二音派成员的作品是最难理解的,即使对于音乐家来说也是如此。听兴德米特、辟斯顿的作品,需具有一副懂得复调的耳朵;听维拉·洛博斯的作品,需知其色彩之丰沛;听普兰克和汤姆森的作品,需敏锐灵秀。听斯特拉文斯基晚年的作品,须爱其风格、精密与个性,听米约的作品,须喜其饱含嘲弄意味之音响。瓦莱兹是最难理解的一位,而最易理解的当然是肖斯塔科维奇。
但是,无论当代作曲家的风格是易于理解还是难以领悟,对于外行听众来说,记住作曲家的意图还是明智的。作曲家的意图未必是创造象肖邦和莫扎特那样美妙的音响。人们虽然想那样做,却未必可能。因为作曲通常不是出于喜好,而是由于需要。
如果一定要用简单的语言说明那些富于创造性的音乐家创作的基本意图的话,我会说,作曲家作曲是为了表达、交流及用永久的形式记录下某些思想、情感和现实状况。这些思想和情感是作曲家在与他所生活的社会的接触中逐渐形成的。他用他那个时代的音乐语言表达这些思想(是音乐思想,不可混同于文学思想)。由 此而产生的艺术作品应以一种以前的艺术表现形式所没有的直截了当的感染力传达给与艺术家同时代的男男女女。
我对肖邦和莫扎特音乐的热爱并不亚于任何人,但这对我坐下来写自己的东西并无帮助,因为他们经历过的社会并非我所处的社会,他们的语言亦非我的语言。他们的音乐创作的基本原则,无论是在他们那个时代还是在今天同样都是令人信服的。然而运用同样的原则,可能而且确实产生了迥然不同的结果,这是问题的根本所在。
未入门的音乐爱好者如果仍坚持希望听到与过去时代的名作一样的音乐,并感到只能从中获得乐趣,他就仍会感到当代音乐有些特别。接触一部具有严肃命题的现代音乐作品,必须首先领会作曲家的创作意图,然后应准备听到对于音乐诸要素--和声、旋律,音色、结构等--不同以往习惯的处理手法。
欲阐明新音乐的某些特别之处,最好的办法也许是尽力回答下面几个人们最常问到的问题:为什么新音乐一定要那么不谐和?
要对这个颇为麻烦的问题做出令人满意的答复是非常困难的,因为音乐里的不谐和音纯粹是相对的东西。在你听来不和谐的东西,在我听来却可能相当悦耳。西方音乐的全部历史表明:我们的听觉能力日趋增长,以前听来极不谐和的和弦,现在听来却感觉悦耳宜人。那些蒙特威尔第和瓦格纳时代被视为罕见古怪的和声,被后来几代的普通音乐爱好者视为通用的手法。我们的时代加速了这一历史的进程。因为,如今任何和弦,无论它不谐和到何种程度,只要作曲家认为它的音响是 “对头的”(指表达感情而言),并能与整部作品糅合在一起,就被视为是可用的。如果你发觉自己对过于不和谐的作品难以接受,这可能表明你的听觉尚不足以适应当代音乐语汇,而需要更多的训练--即多听。研读一段不谐和的和弦未必会使其听来悦耳,但反复听必能如愿。笔者饶有兴味地注意到,比波普--爵士乐的最新流派,正一直将愈来愈多的不谐和的和声结构加到流行音乐中去,因而引起了听众的抵制,这一情况与严肃作曲家在其领域里的遭遇相仿佛。
新音乐作曲家是否真的不重视旋律?不,绝对不是这样。当今大部分音乐作品是注重旋律的。但不要忘记,旋律设计的概念已有变化。此外,讨论这一问题,不容易取得一个共同的基点,因为普通人脑子里的旋律概念是相当狭窄的。其实,旋律并不仅仅限于那些人们可以哼唱的曲调,可能要复杂得多,深奥得多,或拐弯抹角,支离破碎得多。在器乐曲创作中,旋律可能会远远超出人声的音区。你必须扩展自己对旋律的概念,才能跟上作曲家的思路。
现代旋律使人感到困难的部分原因在于和声。许多听众陷入陌生的和声的迷网之中,以至永远无暇辨听正在演奏着的曲调。由于具有严肃意图的音乐作品大都采用同时奏出的独立旋律,因此,即使是传统旋律听起来也需全神贯注,因为它是复调织体。所以,同样的体裁,如果旋律深奥些,则需要更加用心地听(有些作曲家--不只是当代的作曲家--往往在这方面做得有些过分,忘记了人的听觉的吸收能力是受到一定限制的)。总之,我是说,旋律确实存在,只是它不是人们可以立即听出来的那种类型。
说当代音乐缺乏情绪和感情,理性的巧妙构思多于浪漫色彩,对吗?这一错误的见解,根深蒂固,不是简短的一段文字能够讨论清楚的。如果您听了一部当代作曲家的作品,感觉它冷漠且过于理性,那是由于您应用了一种不适用的比较标准。音乐爱好者大都意识不到自己受到浪漫手法的影响到何种程度。我们的听众习惯于把十九世纪音乐的浪漫主义看成是一切音乐,因为它过去是,现在仍然是,一种富有表情的音乐;可是,人们总是忘记,早在浪漫主义盛行前的几百年中就出现了许多伟大的音乐作品。
情形是这样的:今天的音乐作品中相当一部分与早期音乐的美学联系比之与浪漫主义时期音乐的美学联系更为紧密。浪漫派音乐家所表现的那种尽情的人格化的热情和冲动已非我所取。在你看来,这可能是件憾事。然而,事实是--可能是无法规避的事实:上个世纪末,无论怎么说,浪漫主义运动已经到达顶点,从那以后已再没有任何新的东西可以从中吸取了。
但是,即使是作曲家也感到难以摆脱浪漫主义的影响。所以,听众对此不能及时地理解就更不足为怪了。文学界没有设想让纪德(Gide)、曼恩,艾略特去学着维克多·雨果或沃尔特·司各脱的口吻抒发情感。那么,为什么要指望巴托克、米约去以舒曼或柴科夫斯基的嗓音歌唱呢?如果当代的音乐作品在你看来是枯燥乏味、深奥莫测的,似乎没有表达感情或情绪,那么从音乐的角度来说,很有可能是你不愿意生活在你自己的时代里。
在本文结束之前,我倒想提出我个人的一个疑问:为什么音乐听众似乎很不愿意将一部音乐作品(如果可能的话)视为一次挑战呢? 当我听到一部音乐新作,而又未能理解它时,我会为之发生兴趣--希望一遇机会就与它再次接触。这便是挑战,这使得我对音乐艺术的兴趣经久不衰。
可是,我沮丧地注意到,我个人的这种反应并不具有代表性。人们大都爱把音乐当作一把躺椅,希望高枕其上,以求解脱一天生计的紧张,放松一会儿,并得到一些宽慰。可是严肃的音乐决不是催眠曲,特别是当代音乐不是为了催你入睡,而是为了唤醒你而创作的。它意在使你振奋激昂--甚至可能使你疲惫劳乏。可是,你去看戏、读书,所寻求的不正是这样一种刺激吗?音乐又何以例外呢?
也许新音乐听来使人感到古怪的唯一原因是:在一般民众听音乐的过程中,与大量的普通音乐相比,新音乐听得太少了,而普通音乐年复一年地上演。广播和音乐会的节目,唱片商的广告,院校的课程--一切都在强调(可能是不经意的)这样一个概念:“正常的”音乐,即过去的音乐,是人们所熟悉的、业已证明其本身价值的音乐。粗略的估计表明,我们所听到的音乐中仅有八分之一可以称得上当代音乐--这一估计主要适用较大的演奏音乐的中心区。在这样的情况下,除非听 众要求音乐演出者让他们多听听当代音乐,否则它就仍可能总是显得古怪。要是能经常让人们听到当代音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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