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曲技巧与无调性音乐介绍
要由洋人来评定“是否‘中国’”吗?
在这次研习营中,我提出一件怪闻:几年前上海举办“第一届中国钢琴曲作曲比赛”,主办单位好意地邀我参赛,为表明其权威性,特告知“评委主席将是法国作曲家梅西安”。我当然婉拒了。问题是洋人——比如我崇拜的贝多芬——能教我如何作中国音乐吗?就算是肖邦、李斯特,他们能对我作品“够不够中国”置一词 吗?可见今天一切惟洋人马首是瞻的情况已到了什么地步。
我们穷一生精力学习西洋音乐,尚不敢对这些属于全人类的共同精神财富妄加 断语,为什么偏偏对那些从未对中华文化下过功夫的洋权威的话奉若圣旨?我给同 学们讲了一个故事:有一次,我和一位著名的加拿大作曲家争论起来,因为他认为 我弹给他听的所有基于中国民族调式的乐曲“都是抄袭自德彪西”,我使劲对他讲 德彪西“不过是‘借用了’东方的五声”也没用。最后,我弹给他听一曲如假包换 的民歌《苏武牧羊》,特地不加任何和声。乐曲刚停,他就大声说“这是抄袭巴尔 托克”!这个故事是说,照洋人的心态,你就没必要再写什么中国音乐了。这也说 明了不少为适合洋人作曲权威口味所作的中国人的音乐,怎样也无法见容于国人并 获得真正生命力的道理。
求新已成了西方现代派唯一的目的。强调他们所提倡的“原创性”,如果超过 了一个合理的限度,我们将处于无可创作的境地。比如,用“洋和声配上中国旋律 ”就常常被认为“无原创性”。一用三和弦就被评为“这是抄的”!那么,本来就 没有和声的中国音乐,是否将注定永无“三和弦之使用权”?这种似是而非的理念 显然直指一种结果:我们无资格运用西洋的和声学成果。对待文化遗产,是“一概 打碎”,还是批判地继承?其实每一次“用洋和声配上中国旋律”,都是我们对传 统和声学的发展。牛顿“站在巨人肩上”这句名言才是个正确的态度。
创作仅靠“求新”,还是很能逞一时之快,制造一些大新闻的。我想提请同学 们注意的是,今天你离经叛道,成了媒体的宠儿,你能保证明天还作如是观吗!你 的目光有多远?须知你的“新”在任何一个“下一秒钟”就变成了“旧 ”,你是 永远都追不上的。
还是舒曼讲得好:“追了一辈子新潮的女人,到老才发现自己成了永远追不上 时髦的老太太。”
方向性,音乐张力的关键
柏林墙倒塌的历史时刻,大指挥家伯恩斯坦指挥贝多芬第九的盛大场面绝对是 本世纪最伟大的时刻之一,全球亿万的人们以同一个节拍,同时被“欢乐颂”的音 乐感动得热泪盈眶。当你细看这段况世绝作之主旋律时,你不能不惊叹:那不过是 几组主属和弦的组合而已。我们都会同意,这是一种“所有音流向主音”的音乐运 动过程。人们总是对现代作品表现出一脸茫然,不知所云的反应。使人们对现代音 乐敬谢不敏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在我看来,就是这个“音乐的方向性”问题。
都说“建筑是静止的音乐,音乐是流动的建筑”,那么这“流动的建筑”向哪 流?是滚滚的一江春水向东流,还是淹没万顷良田的洪水泛滥?一个浅显的真理就 是,只有让浩瀚汹涌的江水奔流在一个坚固的河道中,才能造福于人类。以调性中 心音为基础的传统和声理论就是这坚固的河道,而这正是一切“人为的”无调性的 音乐所要摧毁的。这就是调性崩溃的另一大损失。
无调性的“人为”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它是人硬造出来、“非自然”、“与 自然作对”的意思。传统的和声理论则不然,它是几千年人类音乐活动的总结。无 论其“调性中心”的概念、和弦的构成以及“谐和”“不谐和”之各项关系,都有 着坚实的音响,物理的科学基础。这也是对着奶牛播放莫扎特就能使它们增产的缘 故。
我们所讲的音乐的“张力”,就是传统的和声理论所强调的那个“调性中心” 的概念。正是各调式中的所有音趋向主音的这个强烈的“方向性”,“向心力”, 才构成音乐发展的力量,这种“内涵”的张力是不可替代的。不要以为音量会对音 乐的“张力”有什么帮助,不信可以试试在作品中多多燃放柴科夫斯基《一八一二 序曲》的大炮。也不要以为“色彩”可以取代“向心力”。试试将颜色任意倒在画 布上——没有“方向性”的音乐就如同没有轮廓的绘画一样。近一个世纪,西方现 代派的音乐自打碎“调性中心”的概念以来,用音色的变化、声音色彩的丰富、各 类浓、淡、轻、重、强、弱、疾、缓的对比以及各类全新音源、节奏、节拍、曲式 组合的开发,真不知搞出了多少花样,观众为什么还是听不懂,说是“乏味”、“ 不知所云”?人们其实就是嫌“无调调儿”的音乐没有“张力”,没有“方向性” ——不知这汪水会漫到哪儿。
顺便一提,坚持调性调式理论的作曲者,如果他只一味强调中国“色彩”而偏 废了音乐的“张力”的话,也会出现这种“无力”的情况。大家只要在钢琴的黑键 上刮奏五次,就会同意我所言不虚。
“狼哭鬼嚎”、小脚及尿壶
有同学终于向我提出了一个“对您很尴尬的”问题:“您对谭盾的音乐怎么看 ?”据实讲出自己的艺术观点乃一大乐事也,我老老实实地指出,众所周知,敝人 “对吾友谭盾的音乐理念实在不敢苟同。”事缘他身体力行的,是向全世界宣扬“ 中国狼哭鬼嚎的文化”,据他的说法,“指挥家就像是道士,音乐会就是作道场。 ”此刻,他最新的作品又在纽约上演了,题目堂而皇之地标明:《鬼的歌剧》。中 华文化有的是美好的东西,为什么偏偏刻意搞这类东西?这实际上涉及到我们中国人究竟要为世界文化“贡献些什么”的大问题。
凑巧黄友棣大师在这次研习营有一次极精彩的讲话,他在其中也讲到这个问题 。大师指出,宣扬中华文化,难道要把小脚、女人的裹脚布及尿壶也供在厅堂给洋人看吗?
不过,艺术理念的不同,并不妨碍我由衷地套用一句大陆WenGe式的说辞:“我 会用鲜血和生命捍卫谭盾发表他作品的权利!”对此,我也是身体力行的。
随波逐流与反潮流——不要束缚自己
任何活生生的艺术手法一变成“学院派”就危险了。“无调性”无疑是一种极 有效的作曲理念。当它在本世纪初刚出炉之际,曾是如此惊世骇俗,也曾如此巨大 地丰富了作曲技法,但今天,它压倒一切,“不会教它就没饭吃”,“不如此作曲 就不被当今权威认同”。人人都一窝蜂地涌上来,这还有什么“反潮流”的革新意 味?你若只一味跟着走,这不是随波逐流是什么?我的意思是,随波逐流与创造性 有何共同之处?
以为我在反对“无调性”音乐,其实这是误解。说起来,大陆最早几首“无调 性”的作品还是我写的呢,大家可查看拙作《敦煌梦》(78年),交响诗《剑》 (81年)及C大调交响乐。我反对的只是“污染环境”的那类音乐。
我在研习营中大声疾呼:“同学们,不要束缚自己!”什么技法都要学透,什么技法都要会用。只是不要在“无调性”这一棵树上吊死!这实际上给有志于作曲 的中国学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西洋理论和民族传统,这是两个不可偏废的基本功 。你不仅要吃透西方从传统到现今的所有音乐理论,你还要吃透我们五千年的文化 传统。毕竟,把这些一脚踢开或一槌打碎,都是最懒惰的办法。
同学们都面临着沉重的学业问题,为了学到“第一手”的西洋音乐以及日后的 “被承认”的“资格”问题,不少同学要远离故乡,出国留学。站在这浩如烟海的 知识海洋面前,有的同学问道:“如何才能保持自我不致变成‘假鬼子’?什么时 候我才能作曲呢?”
我之所以没有在“无调性”这一棵树上吊死,没让知识的海洋唬住而胆敢一直 作曲至今,这完全得益于我的恩师陈紫(大陆作曲家,民歌大师)的两句名言,这 里再次拿出来与大家分享。以这两句名言,我还取得了耶鲁大学二百年来第一笔给 作曲学生的全额奖学金呢。
那一年为了确保赢得这笔全额奖学金,我把自己的主要作品全给耶鲁寄去了, 这才终于过了第一关,被通知有份赴纽黑文市耶鲁校址面试。记得面试时,扎克曼 和布列兹尼克二位大教授指着地上我那两、三尺高的乐谱笑着说:“你其实不必寄 这么多作品来”。我讲:“这只是表明了我来求学的诚意”。他们的问题立刻来了 :“你已经是一个中国的作曲家了,为什么还要来我们美国求学?”“我要向你们 学到‘第一手’的西洋音乐知识。”“西洋音乐还能有助于你们中国音乐?”我即以恩师陈紫的名言答曰:“我是要‘吃狗肉,。”
“什么?”美国人对狗最敏感。
“对呀,我如果是‘吃狗肉,长狗肉’可就砸了!”
二位教授当即笑倒在地。
他们又问我的创作大计,我告知以大歌剧《岳飞》的写作计划:“我准备在学 习期间完成此作。”二位教授又奇怪了:“你不等上完学就动工吗?”我又以恩师 陈紫的名言答曰:“我要‘拣烟头,抽烟头’呀”
“什么?”如今烟民在北美就好像过街老鼠。
“我相信所有知识,只有用过才能真正成为自己的;我也相信,就是‘活到老 ,学到老’,也学不完它们,于是只好学一点,‘立刻就用’。这就好像我这穷学 生只能在公车站拣烟头,烟瘾太大,我绝不会等到拣满一大包才抱回宿舍去慢慢享 用,我拣到一个,立刻就抽掉啦!”
二位教授当场又笑倒在地。
不久时间已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的扎克曼教授问我是否愿与他们共进午餐。 我心中暗喜:“这笔全额奖学金的得主,非我莫属啦!”
结语
陈澄雄先生在的一番话非常苍桑,也非常实在,我愿与大家在此再次共勉。他说:“你如果立志作曲,就要耐得住寂寞。”“于无声处听惊雷”。愿中国人为全人类留下的传世之作,就产生于你我之间。
作曲技巧与无调性音乐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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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处: 原创歌词大全)